十
终于到了尾声。伫立于旷野,“我”——风雨雷电,完成了一次古老而苍凉的回眸。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风啊,雨啊,雷啊,电啊,你们都过来;故园人间啊,天地苍穹啊,“我”的头颅“我”的热血“我”的魂魄啊,你们都记着;啊,风雨雷电啊,“我”是浩荡寂寞,“我”也有着浩荡的寂寞;“我”是未知的未来和永远的永远啊,“我”也有着未知的未来和永远的永远。
整个诗节,全部都是名词。名词的叠加筑起全诗的最后一个塔尖,一个楼阁。在这最后的一节,“我”先是发出召唤,再次一分为四,对四个分身四个众神做出分封,它们分别站立于天地间,分立于纸上、诗中,它们都是伟大中的伟大者,做出封神式的奖赏。然后发出昭告,感恩“我”的故国家园、根脉祖先,“我”头颅,“我”的肉身和灵魂;最后再以众神之神的合体,“我”——风雨雷电,发出对神圣体(至高者,绝对意志者,并涵盖了释道耶回等所有的真神和先知)的礼赞,“我”寂寞因何浩荡无边的?那是对圣灵的思念;“我”的未来为何不可知不可知?“我”永远的永远因何永远?那都是宇宙太初的旨意和授记,“我”得以领受,得以成全。
至此,诗人黄惠波完成了他的长诗的书写、建构,具有巨大的思想文化的容量、历史哲学的烛照、宇宙人生意义的思考,从而既是现实性的回响,也是历史性的留存,既是历史与现实的交响,也是诗情与哲思的奏鸣。该诗也因体制的宏大、直面人类问题发言的雄心和勇敢的回答,从而成为一部巨制,一首大诗!
【全诗解释完,意犹未尽,又想起荷尔德林《如当节日的时候》的第三节唱道:
但现在正破晓!我期候着,看到了
神圣者到来,神圣者就是我的词语。
因为自然本身,比季节更古老
并且逾越东西方的诸神,
自然现在已随武器之音苏醒,
而从天穹高处直抵幽幽深渊
遵循牢不可破的法则,一如既往地
自然源出于神圣的混沌,
重新感受澎湃激情,那创造一切者。
“神圣者”“自然”“诸神”“天穹”“深渊”都出现了——正是黄惠波诗中的虚实玄真、天堂地狱、混沌鸿蒙、天人合一、自然、苍穹、大地、众生等的中国式命名;荷尔德林诗中的叙事者“我”也出现了——他的这个“我”,也正如风雨雷电的“我”,诗人黄惠波的“我”,此时沐浴神圣者之光的一个个具体而微的“我”和复数的“我”。而“自然”,也正是黄惠波的中心词语——这自然,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自然”,是道以自己为法则的道性自然。黄惠波的世界观(或者宇宙观),从而也就是“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的宇宙“四大”图式,道为本源,人居其一。“自然者,理之极致也。”自然就是道,道就是自然。
黄惠波宇宙和世界精神图谱中的“自然”就是这样一种源出于本源,也即荷尔德林所说的“神圣者”的东西,是从“神圣者”牢不可破的法则中涌现出来的。而且,自然是无所不在的“创造一切者”,超越时间,超越诸神、真神、泛神等所有被命名者。自然也是风雨雷电的发源之所,传递和彰显了自然的本质、自然的意志、自然的法则,并把大地、大地上的万物众生“轻柔拥抱”(荷尔德林),万物众生得以在自然的怀抱中得以敞开和澄明。但众生偶尔会迷惑、昏睡、偏执,自然就显现为悲哀、为黑暗,就显现为黑暗中的种种不虞、灾难——如《假如我是风雨雷电》副部主题所直面的疠疫。而诗人通过风雨雷电的召唤和礼赞,实际上将目光投向了本源之处的光和澄明,以迎神祈愿的仪式,以诗的“通神”的语言,代表人间和自己,祈请自然的苏醒,祈请来自自然的照亮,祈请来自自然的重新眷顾,渴望天人合一天人合德天人相应的“破晓”时刻,亦即人类的新生、美丽新世界的到来。
这是两位“自然”诗人跨时空的神奇相遇吗?抑或是黄惠波以东方哲思对“诗哲”“诗人之诗人”荷尔德林的同题应答?抑或是道、自然、“那创造一切者”的“神圣者”对两位诗人同样的授记?】
作者简介
于爱成,博士、研究员,国家一级作家。现任深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作家协会文学评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出版有《深圳:以小说之名》《新文学与旧传统》《四重变奏》《狂欢季节》《细读:文本内外》等专著,在国家核心期刊发表专业论文多篇。历获第六届、第九届、第十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