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要起到回应“我就是风雨雷电”的如“我”所是,所以第九章上来仍是延续前面三个章节的所涉话题,如继续自陈自身属性、对人类的情感、见闻感受、所思所忆,并继续讲述人类优缺点、反思疫情所由发生的经验教训等等。比如第91诗节继续讲人“我”的隔膜、人类执迷不悟的痼疾、人类贪欲无边自作自受捅下的巨大娄子(连“天堂都漏雨了”,人类将何以自处?)。第92诗节也仍是对人类欲望炽燃及后果所做的分析——这些都是人类“虚情假意的狂欢”的结果。没错,诗人借风雨雷电的“我”之口,极其精辟而出人意外地承认“生命就是一场狂欢”。想来这生命“狂欢”论,颇具酒神精神以及尼采叔本华存在主义哲学的痕迹。 Ecstasy(狂喜、忘形;无法自控的情绪)源自希腊语ekstasis(站在自身之外),涉及一种奇怪的矛盾:当我们透过某些行为使自己与身体紧紧相连时,我们也超脱了身体,同时体验到一种沛然的无限感,感觉仿佛世界猛然洞开,而人暂时被释放。短暂的疯狂可以让人暂时性摆脱虚无,存在只是一个个片段式的瞬间,一切的意义都只在它发生的那一刻。生命是一个在存在与虚无中不断循环的过程——因为虚无而(随心所欲的)去做某事(狂欢式行为),因为这样的事(强烈的情绪波动)感受到存在,此事结束后重新归为虚无的状态。假如我们扩大“狂欢”一词的概念,将其定义为某种有强烈情感波动的行为,并假设通过狂欢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存在。这样的狂欢大到战争爆发人命如蝼蚁,小到一次夸奖一餐美食,那一刻人们感受不到自身的虚无,沉溺在这样的行为带来的或快乐或痛苦的情感中。 存在主义认为,包括人的存在在内的所有的存在都是偶然的,是偶然发生的事物,即einmalistkeinmal一次不算数。人生是无法预料的,没有彩排和预演,所以每一个当下所发生的,都是偶然的产物。这样的偶然中充满着令人疑似发生的一切都是宿命的悲剧性美感。人类社会历史似乎总是受制于两种基本的冲动:一是对个体内在情绪的抒发,即尼采所说的“酒神精神”;二是对外在理性所标画的超越世界的追寻,即尼采所说的“日神精神”。因为认为是崇高的、尊敬的,所以才敢于放浪形骸。这样的说法看似矛盾,实际上却是人们为自身毫无道理的行为寻找的最好借口。这样的狂欢本质上是虚无的,未必是出于快乐或者正面的情绪,有时候战争、瘟疫、末世来临的既视感同样给人带来万物皆虚幻的狂欢。激烈的情绪带来狂欢,而狂欢让人从自身外感受到身内的存在。 从这个意义上讲,生命就是一场狂欢,完全正确。诗人,或者说风雨雷电的“我”,在此只是说破了一个关于生命为何的迷思,或者说道出来一个真相。但“我”要指出,生命的狂欢,有外在的醉生梦死、及时行乐、得过且过、追求感官刺激和物欲满足的“虚情假意的狂欢”——这对大自然破坏和来自疾疫肆虐的灾难,何尝不是因此而起!而我们应该追求的是另外一种狂欢,一种内在的“灵魂深处自由的狂欢”——如老庄,如佛陀,如魏晋名士,如阳明之学,他们未必放浪形骸,但他们法天贵真,天人合一,消除我见我执,超越成见俗见,从束缚中解脱出来,独立自在,实践自我的完善、灵魂的高蹈超越、精神的自由解放,追求内在超越之路的人生境界,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狂欢。而“我”就是追求这样的狂欢,“除了自由/我什么都可以奉献/除了忍辱偷生/我什么都可以承受”。这也正是“我”钦敬的人类最可宝贵的“性情”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