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以生活结网，因写作捕获

黄军三部作品中，《九重葛》和《立春》是虚构体小说，《奔流不息》是非虚构体散文，但无疑都拥有“生命传记体式”的创作烙印。因此，我们有必要重新审新时期作家和作品创作之间的关系。

以我为例的代际开始，从小学中学大学到工作，多多从铅字学习中认识生活的写作者和评论者，生活和写作仿佛成为彼此独立、相互剥离的存在。不少学院派写作从“象牙塔”里而生，包括我本人。随着年岁生长，越来越步入生活深处和内里时，我惊讶地发现我能读懂《红楼梦》，但却已经读不懂许多作品。我想究其原因，有一种可能是一些作家和生活形成了相当程度上的隔离和“互魅”。在“作家要深入生活”的“真理式”表述中，其实隐含了一个语言悖论：生活已经成为作家的身外之物——天才型杰出作家不在此列。若写作如此，作为这一代读者，我们阅读期待铅字建立起来作品的真理性、彰示性、典型性，作品“润心细无声”的文学功能该如何发生呢？脱离生活本源，脱离作家和生活“二位一体”的融和，作家作品的高质量、经典性还能存活和成立吗？作家如何实现为时代立言、为天地立心的崇高的使命呢？从读者维度，我们打小认为理所应当的“阅读”的神圣性就打上了问号；而在作家立场，小说作品书写人，刻画人，书写人生，书写时代，这是作家天然的使命和责任。综合起来，于写作者，生活本位坚实的“在”，或者作家积极主动的投身和融入，决定着作品小说化、艺术化抒写人生能够到达的高度，成就和捍卫文学的“权威性”，是核心决定性要素。

据我体制外的观察看，“自传体写作”在当下有成为潮流的趋势，身边很多企业家朋友，为企业、为家族、为自己都有想写一个传记的动机和愿望，黄军难能可贵地以小说、散文艺术、虚构或非虚构作品来书写，抒写，做出了“先行示范”的典型意义。作者从生活中浸泡而生长出来，作品里无一字不是生活和生命本身，也成就了她这三部“文学的孩子”。黄军的创作，显然不是“学院派”采风式、观察总结式的写作，而是通过写作者的敏感和专业，蘸着生命血泪和写作者自觉而书写。我们同处信息化巨变时代，文字、文化工作同仁都面临阅读、表达工具载体巨大变迁的坚守或者破局的两难困境；新媒体崛起，视觉化的短视频、游戏当道，对于以文字为矛和盾表达的文学，我们固然可以坚守文学的母体，但作为深圳超大城市中生活者，在社会生活巨变几乎让人应接不暇的信息化时代，作家记录时代、代言人心的角色和使命，怎样回到生活本身，浸泡，蜕变，沉思，脱颖而出，这是每个写作者都在思考和回应的命题，黄军坚定地走在这条写作之道上，称得上一位“以生活为网，因写作捕获”的认真生活者和诚挚写作者。

三、当生活正在沸腾时，敏锐而真诚的写作者无需刻意回应时代

黄军三部作品，从创作时序上，先有《九重葛》，然后“奔流”，再后《立春》，通读而后，发现三部作品自然成为女性成长“三部曲”结构集成。以作家生命历程和时序看，第一部是《奔流不息》，从母亲源起，从粤西小山村开始，回应“从何而来”？“为什么是深圳”？“奔流”中母亲敦敦教诲女儿朴实无华的金句：“你要往大道上去，往人多的地方去”。《立春》紧随其后：作者来到深圳，从流水线上的打工妹开始特区建设者生涯。我身边不少企业家、金融家朋友不少都纷纷在酒楼茶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当年“打工妹”、“拓荒牛”，现在企业家、“**家”，谈起那段如火青春，在蛇口如饥似渴地阅读，在书店外排队买书、上夜校等，《立春》当真这个集体交出了一部“生命交响诗”的文学记忆，具备时长的典型性生命个体成就了这座城市异常真切的“历史颗粒度”高精度记录。“改开”的宏观命题在每个微颗粒生命维度上具体而微地发生《立春》以小说笔式给到同拥经历经验的读者的一场文学的启示，How？ and what？《九重葛》时序上排最后：打工妹，企业家，而后金融家。从产业链角度看，金融属于螺旋式上升的上层建筑。写作者（主人公）从家乡、从母亲血脉里传承而来一种精神，“到更大的地方、更多的人哪里去”，去赶时代的潮，其时特区初创伊始，从打工妹做起，跟着时代洪流，“随波逐流”，生长，成长，成就自己，成为金融家，成为银行行长……个体生命的生长和循环形成了深圳这座城市“从哪里来？呈现何种面貌？到哪里去？”的完美闭环。三部曲止于金融，而与此同时，深圳城市生长在此基点上依然在螺旋上升，科技之城、AI构筑等等，我想只有生长其中最大多数个体生命奋斗的欲望动机回到历史起点，基于此“再出发”，方能拥有“原地起跳”、通往未来的更坚定的信心和更多勇气。据我所知，事实上作家在创作三部作品时，既没有想写“三部曲”全貌，亦没有怀着刻意回应时代宏大命题的创作观，她只是从自己出发，从真切的、沸腾的生活出发，写自己希望表达的，迫切的希望跟读者文学读者共鸣、分享的属于生命和时代的故事。然而优秀作品对于每一位怀着诚意、恒持写作者反哺的最大的奖赏便是如此：自然而然成就了记录时代、为时代代言的文学使命和责任。

从作家自觉创作，到为文学、为艺术的不断攀升与精进，黄军数十年如一的真挚、炽热地写作着，克服身体和生活诸多不易的艰辛，值得每一位写作者敬佩。正因如此，黄军以作家的热爱、自觉和恒持，履行、践行而出一条创作铁律，把自己作煤，扔进火膛，文学便吐露熊熊的火光，温暖世界。而传统儒家士大夫文化正心诚意之“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说，恰恰揭示出作家真诚自发、到使命自觉的成长路径。

本次研讨论“以深圳为方法”为题，自然立足于环球立场、中国立场、时代立场，因为深圳是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号角，因为深圳是世界的奇迹，“以深圳为方法”具备全球意义，中国意义，未来意义。于笔者而言，我是一位坚定文学的热爱者、追逐者和鼓与呼者，虽然我的更多生命时间和精力投放在非文学领域，所以反过来，“以文学为方法”，对于每一位投身沸腾生活中保持思考和写作的人们，对于文学怀有信仰般的坚守者，当回望、审视、极目未来时，一边将生命投身进洪流成为建设者、参与者，一边以文学之力，成为记录者、写作者，那么大概率创作作品的经典性、感染力和意义，将自然而然呈现于读者，奉献给世界。生活吧，写作吧，这是黄军和她的作品给到我的启示。

作者简介

王芳 深圳市民协副主席，市评协理事，深圳市妇女儿童发展基金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