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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爱成 | 诗的存在唯有在阅读中展开——施浩诗歌近作(一组)细读(二)
2024-06-15 17:34:36 来源:诗林 作者:于爱成 【 】 浏览:110次 评论:0
 

《花朵在二月开放》写得简单直截,不拖泥带水。花朵在二月开放,没有比这更明白更欣幸更喜悦的言辞了。而,这花的香(芬芳),是“喷射出”的,不择地而出的,汹涌而出的。但这香气,其实也掩盖不了“去年落叶糜烂的气息”——一边是氤氲的香气,一边是弥漫的腐气——这样的气息,一边是陈迹,朽败,一边是新生,活力。在这样背景中,父亲,“我看见父亲”从这样的历史背景、早春二月背景中走了出来,他“走在田头”,以“手扶犁铧”犁地的形象出现了,构成了一副江南早春的春耕图——就这一节而言,诗人写的是田园诗,是山水画,是采茶戏,甚至是动人心弦的进行曲:你看,这“走”,这“扶”,这“翻滚”,这在我们面前展开的春耕的行动,空中又仿佛密布着一个个“古典而又清新”的“符号”(这符号既是文字符号,也是音乐符号)。

 

第二节对第一节略作聚焦,上来第一句承上启下,进行点题——这是农家早春的耕种——春寒料峭的耕种,连皮粗肉厚的耕牛面对下到水田都感到冰凉刺骨的耕种(农人啊,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这样的情感和价值判断,诗人总是难以自禁),而且,诗人把视线、焦点聚焦在这头黑牛,聚焦于这头黑牛拉着的铧犁播下的谷粒、种子。

 

第三节其实仍是顺承第二节而来,顺承第二节的新播下的种子而来,不过,田里播下了种子,而村里的新生儿诞生了(同样是播种与丰收的叙事和象征化处理)。新生儿这“第一声的啼哭”,带着生命的呼喊和见证,他加进了这大自然的旋律和运行体系,作为一个新来着,他的出现打破了曾经稳定的山水画面——诗人通过这样的通感化的处理,让声音冲破了风景,对,这不是风景,这是火热的生活。然后,作为火热生活的补充,村路上、池塘边、溪流旁出现了村落里前往溪涧浣衣的女人,她们“扬起洗衣棰”,在“石礅上”“敲打”着一个冬季积攒下来的冬衣,洗去尘垢——女人们以这样的方式迎接春天的到来。这一节,诗人仍然有声音的偏好,在风景之中,继续顽强地出现种种的春天的音声。

 

第四节像是对第二节交代的交代,总结的总结,如此种种,都昭示着山野、家乡“春天”的“来临”——“春天就这样来临”,就是这样来临,这样来了。但,这最后一节作为一种对风景客观化之后的理念观照,承担着诗人的思,他的赞美,他的感恩,他的跪谢——如同花朵对于果实的养育、付出、奉献和祝福,“父亲”也是这样,他选择了留守,做“我们”最坚强的后盾和支援。至此,这首诗,就完成了他的感恩父亲的主题书写,一切都如同奔涌入海的江流,一切的描写、渲染、抒情,原来都奔赴向“父亲”(也许可以视为我们每个人的父母)。

 

【立春】

 

雨水呀

听见你走进荒原脚步

铮铮作响的声音

我就知道

这是土地复活的节气

泥土的皮肤轻轻炸开

 

小米的根

犊牛和铁镐

或我父亲十只紫红的脚趾

在立春过后

切入第一沟洪水

 

我的早餐

被脚下泥水溅湿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

燕子飞进我们的屋宇

 

父亲总在饭后

拿起烟斗深吸几口

然后对着我们的笑脸

吐出圆圆的烟圈

 

我知道

那是父亲劳作后的休息

是他一天最幸福的举动

我感受一种语言的宁静

 

在早晨八点三十分

那匹牛犊的皮肤

被泥水一层层剥落

但它们从未有过

挣脱绳索的冲动

父亲也从未向我们流露

农耕后的劳苦或者宿怨

 

但是我知道

这就是雨水的方向

是土地繁衍的力量

父亲在劳动中衰老

我们在父亲衰老中

日益强壮

 

就这么简单地在土地上长大

在冬天或者麦田的边缘

吟唱诗歌

火焰的诗歌

早春的诗歌

从一根木柴的燃烧过程中

我看见一种元素

贴近我们的身体

使我们的血液互相拥抱

生命在一月的火苗中

不停地跳跃

 

20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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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这首诗以立春命名,写的仍是农事、家乡的春耕、春耕间歇的小憩,从题材和立意包括所叙之事来讲,像是《花朵在二月开放》的续篇、连续,或者说是系列。上来呼出的是“寻唤”,也可以说是娓娓“细语”,是与立春之日就已经开始飘落的江南春雨的对话,这雨显然不是小雨、细雨、微雨,而是发出“铮铮作响的声音”的雨——为何诗人以此颇有几分铿锵、风骨、血性甚至金戈之声的修辞,来形容这雨声?这雨落在了江南的大地上,这“荒原”,这空心、空洞、苍白的“荒原”一般的今日乡村的大地——反而,需要这雨,以这样的坚决、精神、意志,来为这土地敲一敲战鼓,吹一吹号角,激起来这休眠日久的土地——从而,诗人想起来,今天正是立春,“这是土地复活的节气”,他恍若看到了这雨砸下地面,将这迟钝呆滞的“泥土的皮肤轻轻炸开”。

 

雨水将泥土的皮肤“炸开”未免残酷了一点,凌厉了一点,但也可见这雨或者这春之峻急,记性了,燥脾气,春天(江南的、水乡的春天)就是这样没有道理。猜猜看,率先动起来的是谁?“切入第一沟洪水”,触到新春第一拨流入稻谷田地之水的,是“小米的根”,还是那头畏寒的黑牛之脚,抑或父亲手里开掘沟渠的铁镐,或者是“我父亲十只紫红的脚趾”(也许父亲第一个将脚伸进了沟渠,探探这水的温度,也可能不小心他的脚踩进了水里)?诗歌就有这样的神秘性和想象性,诗人短短几行、不多的字,尤其是仅仅用了一个“或”字,就就写出来这种种的可能性。

 

这雨继续下。下到我们一家的“饭桌”旁了。此时,“我”的“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正在吃早饭,这急急而来的春雨,从屋外被风吹进来,打湿了地面,地面上积起了泥水——我们就这样坐在饭桌前吃着东西,而燕子也从外面飞了进来,屋顶有它们的巢。

 

这是农家生活即景,隐隐似是山水田园诗。这是普通江南小户农人的日常。饭后的父亲,总是要“拿起烟斗深吸几口”“然后对着我们的笑脸/吐出圆圆的烟圈”,这是他的幸福所在,生活所依,生命所属。儿女家庭的幸福,是他的全部动力和打拼方向。

 

这一节也承担了一种小结功能,评述父亲饭后这惯常的举动,他吸烟斗,他突出烟圈,他知足愉悦地看着“我们”全家的“笑脸”,这是他“劳作后的休息”——而且,诗写到这里,我们忽然明白,原来,父亲原来一早就下田劳作了,吃早饭是他劳作后回家的短暂补充,也当做稍事休息。

 

这是早上的八点三十分,“在早晨八点三十分”,这天的八点半,“我”真切记得——彼时的“我”,记住了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间,一个记忆的刻度,从此这个时间便与父亲的劳作、再次下田,与父亲在冰凉春野泥水中赤脚仗犁挥鞭耕田驭牛的形象,紧紧连在了一起。与任劳任怨的牛和信天由命的父亲,他们都从不抱怨,心安理得,随遇而安。他们就是自然之子,田园之子。

 

这一节承接了第六小节的功能,继续以“我知道”的句式,形成与上面语式的复沓(重复),以强化情感的烈度,并在情不能自已之时直抒胸臆:雨水的方向,就是这样落下;土地的繁衍,就是以这样的力量;牛犊是这样,父亲是这样,一代代人,他们出生,他们劳作,他们老死,他们离去。天地生人,循环往复,成住坏空,生生不息,这正是宇宙人生的规律。

 

最后一节作为一种集中抒怀的功能而出现。从自己个体的成长经验,成长中的感悟,上升到一种普遍性的高度。“我”就是这样,在天地之间,山野滋养,父母抚育,成长长大,并无复杂之处,不知不觉就成人了,也曾经,有过种种的欢乐,在冬天里,在收割后的麦田边,吟唱着自作或他作的诗歌,伴以点燃的篝火(以烧秋的方式),仿佛那曾被朗诵的诗歌,都像是燃烧的火焰;而在早春,在料峭的春寒中,“我”也吟唱诗歌,点燃一根木柴取暖,或者看着一根木柴在炉膛中燃烧。这燃烧,就是“我”的诗歌,或者在这燃烧过程中,“我”看到了听到了诗歌的吟唱——“我”也看到了“一种元素”(不仅仅是地火水风空五大元素中的“火”之元素),而是一种“火”的精神、“火”的光明及光明的方向,“使我们的血液互相拥抱”,这样的报团取暖让“我”“我们”度过不幸和黯淡并心存感恩——“没有比这最后两句更生动的了:“生命在一月的火苗中/不停地跳跃”。一切都消散了,唯有那年的农历一月,一月的火苗,一月火苗中的燃烧的诗,一直在跳跃,在跳跃。成为了“我”今生今世的图腾。火之舞,也是诗歌的精灵。

 

【这“立春”之诗,“父亲”之诗,这早上的八点三十分的铭记,这纪念碑般的“颂歌”写作(古希腊诗体的意义上)——之所以“我”如此真切记得,是因为一世劳碌“父亲”,在“我十六岁”、他“六十五年”那年,“从地头劳疾而终”(《我的家乡大片土地在消失》),他倒在了他耕作的丰收在望粮食即将成熟的田地边——诗人在《粮食》一诗中,伤痛而隐晦地记下来这个日子,“那一年/荞麦黄了”,“那一年”父亲“摸着夜边/去了打水的井”,“那一年/荞麦黄了/我们一家大小/坐在孤独的门坎上/回想老父打水去井边的光景”——父亲再也回不来了,父亲再也不会回来……这“那一年”,这“荞麦黄了”,反复出现,萦绕不绝;这漫天遍野黄了的荞麦,构成了如此悲伤、如梦如幻、似是不真实的记忆背景和底片,而“父亲”不再回来——人生的伤恸绝望,还有什么比这更刻骨铭心?从而“粮食”成为了一首“哀歌”写作,与“立春”形成了一对互文。】

 

Tags:施浩 诗歌 诗评 责任编辑: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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