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大海》/陈马兴
我常常回到迈特村
伫立海浪中，逆光，合十，向西
没有春暖花开的想法
只想站在浪子回头的岸
我的思绪随海浪涌动
需要面壁，思新
迈特村的海边没有退路了
我把大海当作面壁的墙
此刻，看浪涛拍岸，粉碎、升腾
云朵是一尾尾上天的鱼
只有遭遇下一场雷击
才能回到大海，得以新生
我也一样，任凭风沙淘洗
立足之处总是深渊
每时每刻，我和我的灵魂，都在
背水作战
像落日沉入大海，又成新的日出
马兴，原名陈马兴，中国作协会员，二级作家，深圳市龙华区作协副主席。曾在《诗刊》《文艺报》《读者》《诗探索》《海外文摘》《上海文学》《芒种》《诗潮》《南方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著有诗集《迈特村·1961》《敲门》等四部。获第三和第四届“诗探索·中国春泥诗歌奖”提名奖、第十一届“诗探索·红高粱诗歌奖提名奖、海燕诗歌奖、2020中诗网十大诗人奖、2020华语诗歌实力诗人奖、《诗刊》社“新余工小美杯”全国新农村主题诗歌大赛优秀奖、首届鲁艺文艺奖诗歌奖等。
第一节，实写，“我”又回到迈特村，回到家乡，回到出生成长的地方。在这里，“我”（经常）会站在海浪中，对着逆光的太阳，双手合十，向西祈祷（迈特村是诗人出生的故乡，位于北部湾的最边缘，西边就是茫茫太平洋）。此时的诗人，心里并不会涌出海子耳熟能详的“面对大海春暖花开”的胜境，只有“浪子回头回头是岸”（一身的疲惫厌倦和愧疚忏悔）的念想。他一次次回到故乡，面朝海浪，是来疗伤，反思反省自己的人生；或是在人生遭遇困境之时，回到家乡，汲取家乡和大海修复性的力量。
第二节写面对大海的思绪，以大海为壁为墙为镜，直面困境伤痛，进行疗愈修行。“我”心如潮涌，海浪的涌动，也正如“我”的思绪万千，无边无际，无息无止，百千万数起心动念，不可遏制；是的，“我”的浑浊混乱无明烦恼，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我”要面壁思过，“我”要改过从新，遣恶从善。但迈特村已经到了陆地的尽头，尽头是海再无退路。“我”走投无路，但天无绝人之路，“我”大海当做了面壁的墙。
第三节写仰观海边天上云朵，发生的联想。此时此刻，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而来，在“我”的面前，浪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然后水花升腾，高入天际。（这海浪拍岸、粉碎、升腾，却止于海岸，在岸边滚涌但止于滚涌，在岸边高高立起，成为水幕水墙）。此时，天上的云朵，就应是一尾尾上天的鱼，海中的鱼伴随着升腾的水雾升腾到了天上。它们在天上无奈游荡煎熬，只有遭遇一场雷击，电闪雷鸣之中，这些远离大海母亲的鱼儿，历尽劫波，才能重回大海，活了过来。
第四节由云与海的关系，说出自己的领悟。“我”也如同这天上云的命运，流浪漂泊，风沙淘洗，不得停留。每当想驻足小憩，短暂停留，身处高空，高处不胜寒，脚下全是深渊。但“我”仍要停留，仍要驻足，仍要反思。“每时每刻，我和我的灵魂，都在/背水作战”，是的，背水作战，不留后路，不做妥协，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如此时此刻的“我”，以天涯尽头的海浪为壁，“我”“伫立海浪中，逆光，合十，向西”，在此成为回头的浪子。
这是一首书写个人自况、精神自审、心里疗愈的象征主义诗作，充满哲学思考与生命张力，以独特的意象和深刻的内涵，展现了存在困境与精神重生的主题
“面壁大海”是诗中的核心意象，诗人将传统禅意（达摩面壁）与自然力量的寓意象征巧妙进行融合，原型意义上的面壁与自然状态的浪涛在岸边形成的幕墙，两相对照，写出来一种无与伦比、惊奇而殊异的整体性象征。
在诗人的象征体系中，大海及其滚涌到岸边高高挺立的波涛水幕，成为修行之墙，阻断了世俗意义上的退路。诗人驻足迈特村故乡的海边，在惊涛拍岸的景象中，以海为墙，直面生存困境，反思所走道路，审视人生境况。海浪的粉碎与升腾、云朵如上天之鱼只有遭遇雷击才能回到大海的超现实想象，以及落日沉海又复日出的循环往复生生不已，构成一幅历经喧腾磨折终又涅槃重生的图景。
诗歌具有诗人擅长的叙事性和故事性，在生动而形象的诗人以大海为壁进行修行的描写讲述中，诗人构建的绝境求生的存在仪式历历在目。迈特村作为海边绝地，被诗人视作为灵魂修炼的道场（形同达摩祖师所面对的石壁）。诗人在故乡，在海边，伫立、合十、反思、将灵魂淘洗，以风浪为助、以深渊为盟，展现出在困境中自觉内审内视的姿态，完成浪子回头的初心回归。
全诗意象奇崛，想象奇诡，语言平实却充满力量，一个人的心理现实和灵魂历险、精神修炼，以四节的结构，层层递进依次展开，从肉身伫立承受，到面壁思辨觉醒，再到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终以海中日落复又日出的常道，形成全诗最华丽的乐章，大海作为精神皈依和生命渊薮，藏污纳垢却又孕育生命的法则展现无余。
至此，诗人写出的是人生的苦修苦行，却也是一曲大海的礼赞；写出的是个体的浪子回头回头是岸涅槃重生，却也是家乡和大海的收留和疗愈之功；写出的是生命中爆发的智慧，以智慧破除迷痴和无助，却也是天与海、人与自然万物一体一如生命光明本自具足的奇迹。
作者简介
于爱成，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研究员，一级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