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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爱成 | “湾区文学”与文化认同:地域写作中的权力关系及其迷误(二)
2025-06-08 21:30:21 来源:深圳文艺评论 作者:于爱成 【 】 浏览:63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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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文化认同(或者说身份认同)的关系,是一个长期未被关注的问题。


关于身份与认同,最有争议、最重要的问题是:人们的社会身份或文化身份到底是固定不变的、普遍的、本质论的,还是在实际的社会历史过程中被人为的建构起来的,并且是为了某些特定目的和利益(政治的、民族的、意识形态的利益等)而人为的建构起来的?今天,大多数有影响的文化研究者都赞同社会身份和文化身份是流动的、是在历史和现实语境中不断变迁的观点。例如,萨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提出,欧洲小说中“想象的地理和历史”(例如殖民探险者和小说家们讲述的故事)有助于“通过把附近和遥远地区之间的差异加以戏剧化而强化对自身的感觉”,“它也成为殖民地人民用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历史存在的方式”。[2]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提出了目前已经耳熟能详的“想象的共同体”的概念,认为“想象的共同体”构成了我们对身份、家园之想象的必要组成部分。克里斯蒂娃详细研究过语言在塑造民族身份中所起的作用,认为对语言之意义的意识,必定存在着一个明确的言说主体,而言说主体又受到立场的支配,因而言说活动(意指活动)总与相伴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制度及其危机有关[3]。霍尔则认为,“……我们先不要把身份看作已经完成的、然后由新的文化实践加以再现的事实,而应该把身份视做一种‘生产’,它永不完结,永远处于过程之中,而且总是在内部而非在外部构成的再现”[4]。可见,把身份看成是流动的、建构的和不断形成的,重视差异、杂交、迁移和流离,挑战和解构本质论的、普遍化的身份观,已经成了当代文化研究的主流。


文化身份是一个被建构的过程,“广东文化”的形成[5]显然也是如此。因此,并不存在一个本质化的、一成不变的湾区文化的存在。湾区文化只能形成于湾区城市群不同亚文化、不同历史文化、不同区域文化、不同民俗民间文化、不同城市文化的交流、对话与博弈中。正如纽约文化、深圳文化的形成,也正如广州文化的新变。湾区不同城市的文学,所能做的也许只是呈现(表现和再现)湾区的人事物、身心灵,呈现这个区域的恒久与变化,世相与民生,人心和人性,形象与映像,投影与倒影,经验和想象……至此也就足够。


在粤港澳大湾区(9+2城市群)的文学文本中,香港文学最商业化,广州文学最世俗化,深圳、东莞文学最心灵化,其他城市的文学题材和风格则或偏于广州,或偏于深圳。其体现的精神气质,香港最是多元混杂,广州最具烟火气息,深圳、东莞最多个性抒发。就更根本性的文化支撑而言,则可以说香港更本土化,更认同一港之地“非中非西、亦中亦西”的百年小传统而非单纯民族国家叙事;广州更岭南化、传统化,既是岭南文化的正朔,也以共和国南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角色开启岭南改革开放的时代,实现岭南文化重商性、世俗化的创造性转化;深圳是“改革者大胆设计出来的一座城市”,它的经济属性是首要的,也是突出的,同时它的移民占90%以上的人口结构也实现了这里各地文化、民俗的融合,移民文化成为其突出特征。而作为一座以科技立市、金融立市的城市,这里的文学主潮继打工文学、底层文学、移民文学之后,新都市(城市)文学、科幻文学、校园文学等的勃兴,也渊源有自、实属必然。


文学是社会发展和变革的风向标,香港、广州、深圳、东莞等每个城市的作家,都写出了他们在地的与属地的、历史的与现实的、经验的与想象的文学,写出了他们的文学中的城市。比如深圳,在特区发展和经济运行、社会变革过程中,深圳的文学率先描写了新的人物、新的事件、新的观念,为全国奉献了移民文学、城市文学、打工文学、底层写作、网络文学、青春写作、科幻文学等文学形态。很多文学形态,大多在全国率先出现。比如,深圳城市文学在描写中国改革开放题材,展示、传输现代观念上,像早期“现代派”作家刘西鸿、谭甫成、梁大平的作品,最早呈现了当代中国的想象和现代人的精神主体,打工作家最早表现了新时期中国的劳资关系和底层女性觉醒。深圳文学集中表现了时代精神和深圳社会生活本质,在全国各个时期的文学图谱上,深圳文学以其对改革开放过程中出现的“新的人物、新的世界”的及时反映而独树一帜。深圳这座城市容纳了形态多样的文学写作,形成了众语喧哗的都市文学景观。


香港作家和广州作家也同样如此。比如,香港的大众文学写作、现代主义写作,广州作家的女性写作和商业性市民性偏好,都切合了各自的经济和文化特点。文学虽然不会直接引领一个城市的文化转型,但会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方式,缓慢起效。45年来,我们见证了20世纪80年代文学轰动效应中启蒙精神以文学方式的高扬,见证了港台流行歌曲、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对一代人的形塑。放诸历史,我们也知道古希腊文学、法国启蒙主义文学、德国浪漫主义文学、美国废奴文学、俄苏现实主义文学、中国抗战文学等等曾经起到的作用。长久看来,文学可有助于扩大国民心胸,提高审美感受力,与人类生存和社会发展共生互动,不可或缺。同时,在深层意义上,其能够以无穷的想象力感染社会,陶冶情操,创造人类生存的诗意,重建广阔的精神和心理空间。它蕴含着丰富的人类思想资源,丰富了当代思想的基础,对于指引当代人的精神归依,解决社会文化路向,疗治时代精神病苦,重建人文精神和科学理性,塑造、彰显和维系城市精神起到独一无二的作用。


文学的作用,既不要高估也切莫低估。我们知道鲁迅先生说过文学是民族精神的光亮,是温暖人心的微火,也说过文学“是最不中用的”。文学就是文学,在当今这样一个知识爆炸、获取信息便捷、文学入门再无门槛、图书获取触手可及的时代,我们更无法把文学的功用想得过高。文学的口号,或者动员令式的宏大无比的概念,显然更不可能起到历史上类似于国防文学、抗战文学之类的动员作用。但文学又是可溶于水的盐,是伴随闪电而来的雷声,是摹仿与印象,是表现与再现,是共情与移情,是言志与言情,是定型与变形,是救世与救心。文学的功用也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只有在文本中,而不是在口号中,经验与想象两者共存。文学中的湾区和城市,哪些是经验中的,哪些是被想象所赋予意义的,被赋予的是什么样的意义,又是怎样被赋予意义的,这些问题并不是写作者能完全把控的事情。可以肯定的是,文学中的湾区和城市,并不完全来自经验叙述,在很大程度上,它是一个被赋予意义的区域和共同体,也即“文本湾区”。正如深圳,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特区建立、城市崛起,,它表现为一种现代性意义的堆积,甚至表现出某种现代性修辞策略,并主要被表达为国家意义与现代化、城市化意义,以此构成了文学中的深圳这一强大的现代性身份。“湾区文学”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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