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学的特殊地位及其与其他艺术门类的“间距”
从古代社会一直到现代社会,文学在诸艺术门类之中都是一个另类的存在。文学与文字、文章相结合,从而与文治结合。从事文学创作的人或文字工作者,属于受教育阶层,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与之相反,艺术家原来都是工匠,在欧洲是依其行业而加入行会的手工业者;在中国上古时属“百工”之列,中古时是手艺人。
关于文学与其他门类艺术的关系问题,历史上常常有各门艺术通过与文学结缘而提高其自身地位的情况。
《毛诗序》讲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里讲了诗、乐、舞之间的顺序关系,也说明歌舞作为诗的延伸所具有的重要性。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讲图画能“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是想让画也能分享文字和文学的地位。
苏轼通过赞扬他的表兄文同,说明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的关系。他写道:“与可之文,其德之糟粕。与可之诗,其文之毫末。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作。”这段话说明了诗、书、画之间的顺序关系。
各门艺术都有一个摆脱其低下地位、成为“美的艺术”的过程,这本质上是文学在吸纳它们,提高它们。诗画合一,是指诗人开始看得起绘画这种活动了。王维说“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偶然作六首·其六》),受到画家们称赞,是因为这个能写诗的人不以能画为耻。与此相反,阎立本耻于当众作画,后世的画家们反而认为他这种“耻画”的心态可耻。
文学与技术的关系,或者说文学与技术之间的“间距”,其本身值得单独考察。
最早的文学是口传的,这时还说不上有什么技术。口传的文学来自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交流:我唱一首歌,你听到了,于是产生了交流和共鸣。这也许并不依赖于技术。当然,其中也有着一个技巧和才能的问题:唱歌也有人唱得好,有人唱得不好;对山歌,对得上的人就显得聪明,对不上就显得笨。
民间的诗歌原本是民众的、集体的,流行于原始部落之中,只是其中有一些人这方面的能力比较强而已,最初并没有专业化。文学史书上说,有一位诗人叫荷马,他写了两大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其实更可能是有一批行吟诗人,传习讲诵,并在这种讲诵过程中不断丰富发展两大史诗,最终被人们记录下来而已。史诗是原始社会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在世界许多民族文化中都有,这既是他们的历史,也是他们的文学,更是他们的精神“教科书”。 后来出现了一个物质性的东西——文字。“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淮南子·本经训》),说明文字非常重要。所谓的“文明”,就是指对文字的使用,以文而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就是信史。现在对于夏朝是否存在有争论,就是因为没有发现文字,而只凭一些实物推断。有商朝吗?有,没问题,因为有文字为证。文字使听觉变成了视觉,过去通过听觉获得知识变成了通过阅读获得知识。文学是供人阅读的,阅读的习惯影响了文字的形式。写出来的东西,不同于讲出来的。讲的时候可以重复、强调,但写下来的文字就不行。文字要简练、规范化,经得起推敲,克服口语的局限。
在此之后,印刷术的发明,对文学的发展有着重大影响。中国的印刷术发明得很早,从印章的使用到雕版印刷,开启了早期印刷阶段。当时也有木活字和泥活字,但没有普遍流行,大量的书还是雕版印刷出来的。欧洲大约在15世纪时,由古腾堡(Gutenberg)发明了印刷术。此后印刷术迅速发展,在短短几十年中,印刷业就变得非常繁荣。
公民教育的兴起,使识字的人多了,书成了受过教育的家庭之必备品,这些都是生活的变化。这个变化说起来似乎很简单——普通人家过去没有书,现在或多或少都会有几本书——但其对社会发展的推动意义是极其深远的。印刷术的出现对文艺复兴、启蒙运动、教育的兴起及现代社会的形成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中国也是如此,此前也有小说,但印刷费用很昂贵,因此篇幅短,数量有限。晚清以后有了新型印刷术,通俗小说和报刊得以大批出现。媒介变化了,文学也在变化。
文字的使用和印刷术的发展使文学的物质载体发生变化,以及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的联系和结合,这些都是文学本身发展的组成部分,也成为文学史的重要内容。文学影响其他艺术门类,赋予这些门类的艺术以内容;其他各门艺术也在影响文学,或者使文学在声音和韵律上变得更美,或者使文学更富形象性,让文字所描绘的图画获得直接呈现的效果。
文学赋予媒介以内容,而媒介也为文学不断提供新的可能,这一点我在《媒介的意义》一文中论述过。这里要强调的是,作为艺术门类的文学具有主动性,与媒介保持着“间距”,而不是消融在媒介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