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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用讲古,对话现实——关于谢友祥的“岭南历史传奇”三部曲 | 汤奇云(三)
2023-02-16 10:59:02 来源:深圳微评 作者:汤奇云 【 】 浏览:596次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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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汉国传奇》中,谢友祥塑造的胡琏则是另一类传奇文士。他虽也是一末世文人,但不再是一名逐美追花的逸士,更非飘逸遁世的隐士,而是一个敢于以命搏情、舍身取义的勇士。他在儒家的仁爱信念和蛋民们淳朴真情的滋养下,在一个宦官专权的国度里完成了他一个人的战斗。在这部属于他一个人的奋斗传奇里,五代时期残暴荒淫的南汉小朝廷得以推翻,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华夏斯文得以在岭南存续。

胡琏是以南汉国大儒之子的身份出场的。胡家本为韶州书香世家,父亲胡宾王也由于对南汉小朝廷的荒淫无道极感绝望而辞归故里,做了隐士。但父子俩为了赓续华夏文明,恢复南粤大地的清淑之气,为了文明族类的体面和尊严,决意毁家纾难,推翻悖礼好杀的南汉朝廷。在一次文字狱中,在家隐居却心寄魏阙的胡宾王,因写下了寄寓春秋大义的《南汉志》,为专横蛮霸的朝廷所不容;而顶替他遭受杀身大祸的却是另一位义士式的大儒钟允章。胡琏为了拯救替父顶罪的钟允章,他利用南汉国当权者的贪婪与荒唐,怀揣着一颗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孟尝之珠”,冒着被阉割的风险,以舍身饲虎的决绝姿态,打入内廷高层,“参与”到宫廷的权力内斗之中。他也确实促成了已暗无天日、民不聊生的南汉王国的内乱与灭亡,迎来了他们理想中的中原“义师”的到来,“解放”了钟允章。然而,就在中原义师到来之日,被大宋朝廷奉为“岭南豪杰”的胡琏却选择了功成身退。在救命恩人蛋民女嫚娘的陪伴下,胡琏回到了故乡,为父母的亡灵守孝,为自己的儒家理念尽忠。

但是,这并不是一部关于儒家文明在岭南大地上扎根落户、起死回生的历史演义,而是作家在借南汉国的覆灭这一几乎被人忽略的历史事件,在拷问着权力、欲望与文明之间的纠结关系。从宏大的政治学角度来说,权力运作是国家治理的基本形态;但在民众眼里,人们是能否占有权力也决定了他们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谢友祥则通过对曾经昙花一现于岭南的三个短命王朝的历史叙述发现,不仅任何王朝的倾覆都始于内部的权力之争;而且,权力的猖獗也必然成为野蛮滥觞、文明崩溃的罪魁祸首。而令他更为担忧的是,这种岭南文化中嗜权贪财的劣根性,不仅摧毁了曾经由太监当国的南汉国;而且依然在侵蚀着当今的人心与人性、文明与文化。所以,权力叙事成为谢友祥的国家叙事的核心组成部分,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由此看来,作家的现实情怀从来就是他们“借古言今”的冲动之源。

小说取材于五代时期曾立都于今日广州的南汉国。据《新五代史》(卷六十五)载:“鋹性庸懦,不能治其国,政事咸委于阉官,复有宫人具冠带、预职官、理外事者,由是纲纪大坏” 。刘鋹即为南汉国的亡国之君,史称“南汉后主”。但作者并没有在这位荒淫无能的末世君王上多置笔墨,而是关注着阉官专权下人性的扭曲及其对人情伦理的伤害。于是,小说中关于阉官之间的“宫斗”描写和以胡琏为代表的儒家士子与阉官们的“智斗”叙述,与其说是在呈现文明与野蛮之间的博弈;还不如说是人性向权力的追问。正如作者在该小说的《后记》中坦言:“我想通过小说读者思考如下问题:男女之事,至善至美,却为什么南汉时期有那么多男子为了做官、做大官而纷纷自愿阉割?男人本质上是什么?权力是男人的第一生命诉求吗? ”

权力当然不是人的第一生命诉求;但权力确实产生于人的生命意志,也是人的自信乃至自大的根源。不仅现代生命哲学已经阐释了这一点;而且也为南汉国野蛮的宫刑制度和阉官制度所反相证实。因此,封建君王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而摧残他人的生命,就无疑是一种反文明乃至反人类的野蛮行为。这种行为遭到人们的唾弃与鄙视,就恰恰是文明进步的体现。但是,在南汉国里,人们为了权力而阉割自身,放弃自我,这不仅导致了人的爱欲的消失,而且还会生成对人性与人道的漠视。这才是权力与欲望交媾后所产生的文明世界的毒瘤。小说中大太监陈延寿在权力斗争中得势后让自己的父亲吃屎,就是作家对这一文明毒瘤的隐喻性揭示。

实际上,这种权力与文明之间的相生相死关系,不仅过去存在,今天也依然存在;不仅在岭南社会存在,政治文明尚未开化的世界各地也同样存在。因此,儒生胡琏与阉党之间的权力之战,就不仅仅是文明与野蛮之战的象征;而更是人性与人情必将在权力猖獗时代受难的隐喻。

为了人情、人性在受难的这一文化隐喻得到表达,作家沿用了前两部小说中的双线叙事结构。一方面,他以传统历史叙事的方式,书写了各个王朝的权力争斗史;另一方面,他又以文学的叙述方式描写了传奇英雄们的情爱史。因此,对传奇英雄的爱情与婚恋的叙述并非闲笔,而一直是作为谢友祥小说中的副线而存在的。但是,这种副线叙事并不是对主线叙事的补充,而是构成了一种有情与无情、文明与野蛮的对话关系。在《血日苍茫》中,作家在洪德的情感生活中设置了禾禾和栗子两个女性形象;在《南明王朝终局传奇》中,他又在邝露的生活中设置了张三乔与云娘;而在《南汉国传奇》中,作者同样在胡琏身边设置了素馨与嫚娘。这些姑娘或为夷族,或为贱民,但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女性自觉者,也都是人间真情真义的追求者。特别是客家姑娘栗子、瑶族姑娘云娘和蛋民姑娘嫚娘,不仅率性本真,而且还充满了一种豪侠之气。

在《南汉国传奇》中,如果说素馨的舍身救夫行为,还含有一种为父报仇的潜在意愿;那么嫚娘对胡琏的矢志追求,则完全是出于对自由、正义与文明的仰慕。显然,这些都暴露出作家的创作雄心,试图将自己的民间传奇叙事改造成文化演义。他力图在这些文化演义中,传达出他自己对岭南文化的既有特征和发展可能性的见解——以儒家文化为主体的中原文化,只有与地方民间文化和异族文化实现融合、融通,才有可能步出权力文化的泥潭,完成其创造性转化而重获新生。

因此,谢友祥的“故事新编”,与其说是以客家讲古的方式,完成着对正统历史叙事的解构、补充与对话;还不如说是在以现代文化演义的方式,表达他对岭南文化的历史与现状所作出的思考与探索。他极力想要告诉世人的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任何文化与文明唯有在人们的心灵中注入真情真性才有未来。

注:
1.谢友祥:《血日苍茫》,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2.谢友祥:《南明王朝终局传奇》,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19年版。
3.谢友祥:《南汉国传奇》,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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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奇云,深圳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及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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